残酷的战争已经过去,时装也应该有所革命了,这正是适合Dior推出新设计观念的好时期。经过大战的女人们特别期盼表现自己温存娇柔的本性,梦想着柔软的线条和奢华的面料。虽然当时还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而置这些需求于不顾,但是需求本身却是客观存在的,Dior的新系列,就是以这种大部分女性都怀有的对服装的梦想为依据来设计的。他的设计线条优雅,材料奢华,恰好迎合了这种需求。
而当时的许多批评家对Dior的风格是有保留性意见的。Dior的有些服装价格高达4万法郎(相当于7000美元)一套,这在当时堪称天文数字,如此昂贵的服装显然有悖于这一时期社会的道德标准,而且非但一般人无可企及,即便是高收入的女性也未必能随意享受。值得注意的是,Christina Dior在推出“New Look”系列的时候,正是战后困难的恢复时期,基本生活物资都严重缺乏,大部分欧洲女性甚至连买牛奶的钱都感到拮据。这种服装显然与绝大部分人没有任何关联,它仅仅是一个美好的梦而已。英国议院的马伯·莱迪尔说:“New Look好像是把一只鸟关在金笼子里一样”。所以那时许多人对这个设计都表示强烈的不满。 然而,在战后那个充满渴望的年代,那个梦想的年代,“New Look”是有一定基础的。虽然大部分女人都无缘拥有它,但却喜欢它,因为这给她们的期盼和梦想带来了物质性的满足,或者是感官的满足。停战五六年之后,欧洲经历了艰苦的重建和恢复阶段,美国的马歇尔计划振兴了欧洲的经济发展,“New Look”的顾客也随之逐渐增加。“New Look”其实是一种精神的代表,虽然大部分人无法享有它,但是它所象征的繁荣、财富、享受、优雅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则是全社会的共同期盼,这也是它能得到成功的最主要原因。它启动了一个战后逐步形成的主要消费阶层——中产阶级的欲望,所有在战争时期把窗帘拉得紧紧地来防止空袭的女人,都渴望穿上宽大奢华的裙子,希望漂亮,希望能够走出去炫耀,至于“New Look”是否有价值观上的瑕疵,谁又会在乎呢?
对于女人来说,上世纪50年代是物质的年代,人人希望更加有女人味,更加漂亮,也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呆在家里,而不是像战时那样必须每日上班维持生计。服装、家庭装饰、花园这些又重新成为女人的生活内容。舒适、现代、方便则是新生活所崇尚的品质。杂志和电影树立了新女性的时髦形象,大家都趋之若鹜地学习打扮,时尚又一次成为新生活的潮流。
美国时装设计师Anne Fogarty在她1950年出版的著作《Wife Dressing》中说,“千万不要忘记你是一个妻子”。她认为女性应该随时都使用束腰带,她自己身体力行,无时不用束腰带,以至有时候连坐下都有困难。为了漂亮,功能好坏也无所谓了。不过,服装在革命了50年以后,又回到形式至上的位置上来,既可以将其理解为讽刺,又可以说它是轮回。 法国的女权主义者Simone de Beauvoir提出,新女性其实依然生活在一个模式中,她们依然是社会对她们规范的奴隶,她们要穿束腰带,保持身材看上去苗条,她们要穿流行的鞋、帽、衣,要使用流行的色彩,化妆要符合潮流,穿高跟鞋、长尼龙袜,不能穿平底鞋和短袜,晚礼服必须低开胸,面料也要符合要求,晚上6点以前的衣服上面不能有刺绣装饰,女性不能买香水和花,因为它们应该是丈夫或男朋友送的;不上班的这些中产阶级的女性应该每天换6-7次衣服,并且每次也要更换配件,比如手袋、手套、帽子、香烟盒等等。诸如此类,十分繁复,如此一来,女性又成为物质的奴隶了。 由于繁琐的规矩如此之多,因此又涌现了大量的女性杂志来教她们如何选择正确的服装和配件,比如在家吃午饭时,应该穿丝质的裙装,上面是一件修长的上衣,还要有色彩和面料都相配的长袜和麂皮鞋;但是如果在外面吃饭,穿着就不同了,应该是灰色法兰绒的,上衣要搭配小帽子和灰色的麂皮手套,与他人握手的时候不要把手套取下来,手提袋也应该是灰色的名牌皮制产品,还要拿一把细长的灰色雨伞等等。而晚装更是复杂繁琐,细致到衣领的款式、首饰的搭配、香水的取舍,还有礼仪、举止、言谈等等。 上世纪50年代女人不化妆是不能见人的,即便自己的丈夫也不例外。做头发、穿着、打扮,每次起码要一个小时。睡觉前则又要卸妆,又要保护头发,不要压变形,还要照顾手指甲和脚趾甲,几乎面面俱到,生活的中心是自己的打扮,而这个打扮却并不是自己喜欢的,而是时髦社会约定俗成的规矩,是时装界人为创造的规则。
当然,能够过这样生活的女性,其实仅仅是富裕阶层,她们无需考虑照顾孩子、煮饭、洗衣。做清洁,有足够的时间来欣赏和享受社会完美主义的噱头。一方面,她们有条件能够遵从这些打扮和品味上的戒律去自娱愚人,另一方面,也正是她们能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来打破这些戒律。
Christina Dior从1947年开始,在之后的11年中,每年春秋各推出一个新的设计系列,一共是22个系列,完全征服了女人的心,他的裙子下摆在膝盖与脚踝间上下移动,在造型上,他把女装版型按照A、H、Y作为主要的造型基础,这些设计使世界各地的女人疯狂并为之倾倒。如果说上世纪50年代的女装有一个主要的趋向,那么这个趋向就是Dior所赋予的。
从上世纪30年代建立的服装专利制度,更使Christina Dior得以牢牢掌控世界女装的设计领导地位,其服装的买家主要来自美国,他们需要预交一笔定金才能出席Dior的最新时装秀。如果他们在表演之后订购他的服装的话,预交的定金可以从总价格中扣除。至于购买,有两种方式:一是可以购买秀场上展示的某件具体的时装,二是可以直接购买专利。根据规定,购买专利的买主必须按照所规定的设计、面料来制作Dior的作品,其价格虽然相当高昂,但是买主可以自行组织加工生产。每个具体的设计大约生产数千件,当时的具体价格是:如果购买时装秀场的原作,大约需要950美元到1000美元一件,而如果购买批量生产的同样服装,价格只在80美元左右,相差10倍以上。由于绝大多数国家的买主都宁愿购买专利,于是所谓的高级时装也就由此变成为批量化产品,至此,法国的“高级时装”也就发生了重大变化。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Marlon Brando在《A Streetcar Named Desire》中穿的T恤居然会成为时装的潮流。而Marlon Brando以一身黑色皮夹克,内搭T恤的造型出现在1954年上映的电影《the Wild One》后,狂掀模仿热潮。James Dean也曾身穿同一套服装在1955年的电影《Rebel Without a Cause》中有精彩表演。他们的夹克和T恤成为当时年轻人对不满现状和空虚的一种表达方式。德国电影《Halbstarken》也有类似造型,由Karin Baal和Horst Buchholz饰演,西方的年轻人都有宣泄自己不满的新方式,这个方式是以穿着为中心的。
与此同时,摇滚乐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最早是由Bill Haley开始的,之后又由Elvis Presley将其延续,他后来被视为摇滚乐的奠基人,“猫王”称号一度受世人崇拜。虽然年轻人在这个时期已经随摇滚乐跳舞了,但整个社会还是中庸而稳健的,还没有出现动荡的文化和对传统观念与价值的冲击,摇滚乐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年轻人的玩意,无伤大雅,但谁也不曾料到它在十年之后会掀起轩然大波,成为冲击主流文化的先锋。上世纪50年代的青年主要是被消费主义所吸引,也受到冷战对峙的威胁,比较容易服从权威的国家的观念。他们希望体面、优雅、得体而受人尊重,对于女孩儿来说,穿着的目的是恋爱,恋爱的目的是结婚,其实还是很传统的家庭观念在左右青年的行为。方才15岁的Ira Von Furstenberg在威尼斯嫁给Alfonso zu Hohenlohe亲王,不知叫多少少女为之羡慕与迷恋;1953年,年轻貌美的Jacqueline Bouvier嫁给当时美国英俊的联邦参议员John F. Kennedy,也是一时的重大新闻,后来Kennedy当选美国总统,Jacqueline Kennedy这位第一夫人成为全世界女性穿着打扮的偶像。 好莱坞在那时也有自己的顶尖新闻,1956年,美貌绝伦的女演员Grace Kelly嫁给摩纳哥Rainier王子,继而成为摩纳哥王后,仿佛传说一样的美丽神话;Balenciaga为害羞的Spaniard Fabiola设计了出嫁给比利时Baudouin国王时所穿的婚纱,使世人对于灰姑娘的故事有了更加信服的认同;一半德国血统,一半波斯血统的Soraya由于嫁给波斯的一个皇族也得到了皇后的地位。50年代是一个充满浪漫幻想的时代。 一切看来都是有可能的,特别让人感到可能的是那些出身卑微的小女孩,通过表演而一夕之间成为明星的故事。一个波兰警察的女儿Dovima正是这样成为世界名模的,名模再嫁给权贵,梦就完成了。 所谓的鸡尾酒装是时装设计史中跟随小黑裙、白色礼服之后的又一个里程碑设计。小黑裙和白色礼服都是Coco Chanel发动的时装潮流,而鸡尾酒装则是Christina Dior在1948年掀起的潮流。这个设计的焦点是前胸开领比较低,吊带在肩膀靠近手臂的位置,暴露出比较多的胸部和几乎整个肩部,显得相当性感。其领口有V形的,也有心形的,裙身则多为A字裙或直身。裙裾长及小腿,比正式的晚礼服稍短,非常适合在时间较早一些的的社交活动中穿着,是介于休闲和正式晚礼服之间的一种服装,去喝茶、去剧院、去夏天的舞会都很合适。设计既轻松又优雅,可以戴首饰,不戴首饰也不显突兀,具有很好的弹性搭配功能。此外,穿这种称为鸡尾酒装的女性更显年轻,因为这种裙子样式紧凑,风格随意。而最特别的是,那些10多岁的少女穿上鸡尾酒装,则会为自己平添一点成熟风韵,所以它广受各个年龄层女人的欢迎。
Jacques Fath1954年死于白血病,享年42岁,而Christina Dior则在1957年死于心脏病,享年52岁,时装大师们的早逝所造成的巨大损失以及遗留下来的空白自然是无法弥补的,他们的去世也宣告了高级时装黄金时代的终结。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代表反文化、反主流、反权威的那些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古怪服装和代表通俗文化的街头装充斥市场,优雅的时装紧接着悄然离开人们的视线。
上世纪50年代的时装设计师充满自信,他们认为如果时装一味地迁就女性,就会变得毫无品位可言,因为这些女人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才是好品位。Christina Dior曾说,“我要把女人从自然主义中解放出来!”,而Jacques Fath则说,“因为女人对服装挑挑拣拣,所以才出现了这么多糟糕的时装设计师,其实她们应该做的就是少挑剔,穿就是了!”,但是到了上世纪60年代,再无人能有这个气概批评女性对于时装的无知,也没有人认为设计理应如此高傲、如此以自我为中心了。时装设计的发展因此从英雄主义时代转变为大众参与时代,服装的高贵优雅气质至此消失贻尽。 Coco Chanel在上世纪50年代只是一位居住在瑞士的老妇人,她对于Christina Dior和Jacques Fath的这番话感到愤慨,因此在离开巴黎之后的15年,她毅然决然地回到巴黎,推出了自己的新系列,这个新系列原意是向Jacques Fath挑战,可没曾料到当Coco Chanel推出这个系列的时候,Jacques Fath已经去世,。巴黎人依然很认同Jacques Fath的说法,就是女性对于服装其实没有什么头脑,因此应该少指手画脚,把设计交给设计师来做最好,自己安于穿就是。Coco Chanel在回国之后推出的这个系列并不受欢迎,她的设计一如既往的方便舒适、大方自然,她无法想象为什么男人就是不喜欢穿着简单舒适的女人,反而喜欢Christina Dior这些把女人们打扮得夸张而奢华的设计。 女性设计师,比如Madeleine Vionnet和Elsa Schiaparelli都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中成功的,她们努力给女性提供真正适合她们需要的设计。但战后的年代是男性的年代,是生意的年代,仅仅舒适而没有庞大的商业运作显然不是经济机器的需要。在20世纪初期,Jeanne Lanvin用50美元开设了自己的时装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像这样紧巴巴的开业方式已经不可能了。 当然,女性设计师并非全军覆没,Coco Chanel虽然已经70多岁,但还是能够使自己的品牌重新树立地位,她设计的那些简单轻巧的斜纹呢套装、过膝的裙子依然还是被大众视为优雅的好设计。上百万件她的设计在全球生产和消费,从纽约到东京,依然风行。但是作为一个时代,时装追求高贵优雅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